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六十五回山似屏帷

關燈
第六十五回 山似屏帷

時值臘月下旬,永嘉府城內的九山湖畔,雖然朔風凜冽,卻仍然蔥蔥郁郁。南宋時期楊公濟曾詩雲:“一片繁華海上頭,從來喚作小杭州。水如棋局連街陌,山似屏帷繞畫樓。是赴有花迎我笑,何時無月逐人游。西湖宴賞爭標日,多少珠簾不下鉤。”

紫元真人立在石橋上,手撫長髯道:“小子,你那位小朋友現在何處?”

安子衣沈吟片刻,方道:“師祖所謂者可是芄蘭姑娘,她被淩陽子前輩留在了空明洞內。”

紫元真人詫異的看著他道:“小子,那女子名叫芄蘭麽?我以為他乃老友展南征之女。”

安子衣搖一搖頭,道:“弟子實不知她是誰家女兒,故而且起這麽一個名字。芄蘭姑娘不知何時被官兵捉住,又施以酷刑剝去面皮,殘忍至極。弟子夜探鄞州府衙時,連夜將她從暗室救了出來。”

紫元真人縱身躍上湖面小舟,唱道:“真亦假時假亦真,虛而實實隱根魂,心若純正魔不生,萬法皆有始終尋。”

船夫竹篙一撐,水波蕩漾中緩緩駛向天際。

安子衣舉目眺望著,那漸漸沒入雲端的一葉輕舟,暗付:“師祖這四句揭語讀來朗朗上口,卻似包含頗深寓意,估料欲指點迷津,警示我那裏還未參透。倘若如此,何不前往空明派一趟,尋著芄蘭姑娘一問,便知端詳。此處距鄞州府也不過三四百裏地,快馬加鞭天黑前應當能到。”想到這疾行集市上買下一匹駿馬,便不停歇的奔向官道。

孰料剛出永嘉府不久,忽聞前邊樹林中傳來打鬥之聲。

安子衣急於解開心中疑團,欲不作理會的徑往空明派而去。

陡聽有女子叫道:“安大哥,安大哥,是我……”

安子衣覺得聲音十分熟悉,急忙一勒韁繩止步望去。

只見有位臉上系著面罩的妙齡女子,正手持一柄尺餘長短劍,與五個精壯漢子邊纏鬥著,邊朝這邊挨近。

安子衣忙運勁一踏馬鐙,飛身拔劍沖將過去,道:“姑娘,你怎知在下姓安?”

那女子‘唰唰’攻出兩劍,道:“安大哥,我乃芄蘭呀。”

安子衣不禁大喜,先舞劍擋住兩名漢子,轉首望去,道:“芄蘭姑娘,你的傷痊愈了麽?”

芄蘭又‘唰唰唰’連出三劍,道:“安大哥,先助我將他們打跑再說。”

安子衣定睛一看,那五個精壯漢子固作天道盟弟子裝束,然步法招式,俱屬少林外家硬功夫,遂想起昨日在元軍大營,那個與谷梁飛鶴等飲酒的廣成和尚,心道:“如此看來,少林寺確已投靠了朝廷。”

中間那位精壯漢子見對方喚來幫手,索性扯下逍遙巾擲在地上,露出點有香疤的一顆光頭,喝道:“你走你的路,管甚麽閑事。”戒刀忽地劈了過來。

安子衣哈哈大笑,道:“芄蘭姑娘,區區幾個蟊賊不勞你大駕,且退在一旁,看我如何結果這些離經叛道之徒。”

芄蘭縱身一躍跳出圈外,依在旁邊大樹上含笑觀戰。

安子衣道:“紫蘭姑娘,你瞧仔細了。他們此乃五虎攢羊陣,我只須打倒中間這人,陣法必然大亂,立時便不攻自破。”

那精壯和尚道:“想贏我們少林寺的五行羅漢陣,也沒那麽容易。”

安子衣鼻子冷‘嗤’一聲,道:“甚麽五行羅漢陣,還不是皆盜取我道教玄經演變而來?”說著旋往他胸口點到,這一劍出手觀似稀松平常,卻封住了對方周身各處大穴,只留下後側一個空隙。

精壯和尚要躲過他這一劍,迫不得已倒縱出尺餘避開。

安子衣道:“芄蘭姑娘,趁這當兒可先打翻前邊護衛。”果然手挽劍花,分刺向那和尚左右。

精壯和尚登時大怒,喝道:“變陣!”

話音剛落,遂聞兩聲痛呼,他兩側之人皆已中招,噗通仰面摔倒在地,胸衣處支離破碎,沁出一大片鮮血。

那兩個人慌一骨碌爬將起來,看著精壯和尚。五人禁不住面面相窺,心下驚詫不已。

精壯和尚思索片刻,道:“二師弟,你居中位,我與三師弟守護你。”

左邊那人道:“大師兄,莫亂了陣腳。”

芄蘭忍不住掩嘴咯咯發笑,道:“赫赫有名的少林五虎,霎時間怎麽變成了五只貪生怕死的吠犬?姑奶奶沒工夫聽你們胡亂聒噪,還打不打了?”

安子衣恍然大悟,原來這幾人是那廣成和尚的徒弟。

這五個人號稱少林派五虎,仗以五行陣法而聞名江湖。師兄名曰下山虎大業,二師弟名曰開山虎大方,三師弟名曰鎮山虎大圓,四師弟名曰跳澗虎大孽,五師弟名曰笑面虎大障。

芄蘭笑盈盈行至進前,道:“安大哥,教我也試上一試。”

安子衣點了點頭,道:“芄蘭姑娘,你可等他們重新布好陣勢。”

大師兄開山虎眼見良機,怎能不喜?齊眉棍騰地一擡,已向芄蘭胸口戳去。

跟著‘嗖嗖嗖嗖’作響,另四條齊眉棍一齊挾風而至。

這下發難又快又準,倉促間芄蘭竟有些猝不及防。

就在這時,安子衣忽地躍起,右手揮劍一招‘傲雪尋風’式,隔開齊眉棍。左掌趁隙拍出,正打在大師兄肩頭。

遂聞下山虎大業‘哎喲’一聲慘叫,蹌蹌踉踉的尚未站穩。

安子衣早一把抓住他的脖頸,提起飛擲而去。

如此一來,五行羅漢陣登時告破。

芄蘭嬌喝道:“安大哥,五犬昨日與狗韃子攻入委羽山,燒毀空明派道觀,切勿饒了放他們。”

安子衣不由得一怔,繼而勃然大怒,飛身搶上兩步,揮劍一頓亂斬。

下山虎大業見五行羅漢陣傷他不得,本已寒毛卓豎,見他又發瘋似的攻來,忙大聲叫道:“師弟合陣!”

安子衣得知空明派被毀,直氣得渾身發抖。那還容得他們覆緩手擺陣,右劍早將笑面虎大障砍翻在地,左手並指閃電般朝大師兄的‘印堂穴’戳到,所施盡是殺招。

下山虎大業齊眉棍挾著勁風,猛往對方胳膊砸去。

安子衣稍微一避,直沖他腋下‘極泉穴’點到。齊眉棍只差不足半寸,嗖地從他臉上掠過。

跳澗虎大孽跳將起來,齊眉棍掃向他的雙腿。

安子衣笑道:“你的燒火棍不是已被我斬斷,怎又撿根樹枝回來。”說話間,業已抓住笑面虎的手腕,縱身往上一提,用力拋了過去。

跳澗虎大孽順勢將齊眉棍往下一擲,展開雙臂抱住五師弟。

安子衣卻乘機雙腳一頓,轉身向鎮山虎大圓疾攻。他一招‘雪綴梅花’式,寶劍便刺到對方雙目。

這五虎乃少林羅漢堂內武功最高的五個弟子,也是廣成門下最為得意的徒弟。短短三年之內,便憑借五行羅漢陣,接連打遍北方十一省高手,從未吃過敗仗。孰料今日在這少年手中一柄青崗劍下,竟然如此狼狽。當下俱都惱羞成怒,旋而移行換位拼命相抗。

芄蘭見安子衣武功如此了得,招式步法從所未見,禁不住撫掌讚道:“安大哥,打的好,替佛祖狠狠教訓一下這幾個身穿袈裟、口上仁義禮智,心裏卻喜黃白之物、男盜婦娼的禿驢。”

師兄大業見情勢危急,突然發出低吼,齊眉棍虛晃兩招,扭頭緊向樹林處飛奔。

安子衣豈容他逃脫了去?使招‘靈狐踏雪’式,趕在他身後,揮劍一招‘雪花飄飄’疾刺他的背心大穴。

那大業和尚驟聽得背後風響,急錯步向左邊一閃。寶劍已落在他的肩頭上,連衣帶皮削去巴掌大一片。他慌忙就地滾出丈餘開外,站在那裏摸了摸脖頸。

安子衣大喝道:“看你往那裏跑!”腳尖一點,遂縱起激射而來。

大業和尚已知逃是無法逃掉了,遂‘咕咚’咽下口唾液,彎腰拎起齊眉棍,運勁迎將上去。

此時跳澗虎大孽已被五師弟大障的身軀砸暈在地,止餘二師弟大方、三師弟大圓,勉強支撐。

安子衣也唯恐師兄大業逃走,所以那兩個和尚才得以暫保活命。

下山虎把齊眉棍舞了個滴水不漏,面前卻突然不見了人影。一怔之下,陡覺頭頂寒氣襲來,心下大驚,擡手遂向上打去。

只聽‘哢嚓’一聲,齊眉棍被劈成兩瓣,寶劍仍然餘勢迅猛,挾著勁風力斬了下來。

大業和尚來不及躲避,被一劍梟去首級,偌大頭顱摔落在地,滿是泥土的骨碌碌滾在一塊大石旁。

唬得二師弟大方一聲驚叫,丟下齊眉棍拔足狂奔。

芄蘭嬌叱道:“想走,沒那麽容易。”施展輕功‘咻’的飛追過去。

三師弟大圓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,顫聲道:“少俠饒命,少俠饒命。”

安子衣揮掌震斷大孽、大障的奇經八脈,又廢大圓和尚的武功,喝道:“再要作惡,立斬不赦!”

大孽、大障與大圓三人磕頭不疊,道:“多謝不殺之恩!”遂相互攙扶著,連滾帶爬的遁入叢林。

安子衣寶劍入鞘,喊道:“芄蘭姑娘,芄蘭姑娘……”聲音在山谷內回蕩著,許久未歇。正在去也不是,留也著急,立留在當場不知如何才好時。

忽見旁邊樹林間身影一閃,跳出個妙齡少女來,嬌聲言道:“安大哥,我在這裏。”

安子衣方長舒口氣,道:“嚇煞我也,在下以為你不辭而別了呢。”

芄蘭眨眨媚眼,道:“怎麽,你心裏很系念我麽?”

安子衣點一點頭,道:“那是自然,我此番便是為你而來。”

芄蘭‘咦’了一聲,歪著小腦袋,道:“尋我何事?”

安子衣笑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咱們到永嘉府再細說緣由。”

芄蘭卻略搖一搖頭道:“安大哥,我想去無心居。”

安子衣詫異道:“無心道長早已不知所蹤,你去無心居作甚?”

芄蘭道:“彼時到了那裏,你自會知曉。”

安子衣無奈言道:“好吧,就依你之意。”言畢,乘騎原路疾馳。

行約三十餘裏,堪堪繞過永嘉城時。忽然霹靂陣陣,天空烏雲密布。

芄蘭依在他胸前,道:“安大哥,有些不妙,咱們須快馬加鞭,否則定會淋成兩只落湯雞。”

但天不遂人願,轉眼間狂風怒吼,雷電交加,如註大雨自天而傾。

至傍晚時分,二人總算馳騁到了無心居。

安子衣奔進正房堂內,見她全身已然濕透,言道:“天氣太冷,我去庖屋取些柴禾來。”

少時,篝火冉冉燃起,夾雜著‘劈裏啪啦的’爆裂聲,頓覺溫暖如春。

芄蘭卻只解下絲綢披風,盯著熊熊火焰發呆。褻衣中只見她柳腰纖足,體形影影綽綽玲瓏有致。

安子衣幹咳一聲,道:“芄蘭姑娘,我去庖屋做些吃食,你除掉褻衣烘幹了再穿,裹在身上會受染風寒的。”言畢,待要站起。

芄蘭忽然仰首問道:“安大哥,你不去雁山卻尋我作甚?”

安子衣低頭尋思一會兒,道:“實不相瞞,我遇到師祖紫元真人,老人家臨別前送我四句揭語,在下覺得與你有關。”

芄蘭惑然道:“甚麽揭語,怎覺與我有關?”

安子衣緩緩吟道:“真亦假時假亦真,虛而實實隱緣根,心若純正魔不生,萬法皆有始終尋。”

芄蘭聽了長嘆一口氣,良久未語。

安子衣不由暗付:“觀情景她似乎知道些甚麽,卻因何不講出來呢?”

那知芄蘭驀地眼眶發紅,小腦袋伏在膝上嚶嚶而泣。

安子衣心下詫異:“這可奇了,你不說便不說罷,我又沒非逼著你說不可,好端端的傷心甚麽。”當下也不敢再問,拿起自己烘幹的長衫,輕輕給她披在身上。

少頃,芄蘭擡手擦拭一把眼淚,起身言道:“安大哥稍候,我去做飯。”

安子衣獨自坐在篝火旁苦苦思索,終究不得其解。過了好大一會,也不聞芄蘭動靜,便起身尋喚道:“芄蘭姑娘,飯做好了沒有。芄蘭姑娘……”

擡腳邁進庖屋,只見石竈上的鐵鍋內熱氣騰騰,而芄蘭赫然躺在地下,不知何時昏迷過去。

安子衣頓時大驚失色,忙抱住她返回堂屋,平放在木榻上,又給她灌下一口燒酒。

須臾之間,芄蘭緩緩睜開雙眼,道:“我這是在那裏?”

安子衣雙臂摟著她,惶恐不安道:“芄蘭姑娘,你剛剛怎麽了?”

芄蘭見被他緊緊擁在懷裏,立時羞得面紅耳赤,想要掙脫出來站起,卻渾身使不上絲毫力氣,只得將螓首扭向一旁,娓娓講述道:“師傅在空明洞給我臉頰換上肌膚,並飲下一種叫‘五花玉露丸’的仙丹,囑咐須經七七四十九日,方能解除體內祝由術之毒。否則,非但祝由術毒性加深,且臉頰肌膚開始潰爛,再無法修覆至本來容貌。”

安子衣聞言不寒而栗,慌道:“芄蘭姑娘,那現在如何是好?”

芄蘭含笑道:“安大哥,我適才已經吃下一粒五花玉露丸,歇息片刻便不妨事了,只是……”

安子衣一聽她說不妨事,正待喘上口氣,又聞‘只是’二字,急忙問道:“只是甚麽?”

芄蘭幽幽嘆息一聲,輕語道:“只是行前未稟明師傅,是我私自悄悄下山的,倉促間僅帶來一瓶五花玉露丸,於今已經所剩無幾矣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